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惦惦的梦——纪念我未曾相伴的亲人
三明学院文化传播学院 方思颖2022-04-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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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亮不圆。梅不及肩。

福建东南隅的村落不常下雪。我生长至今二十年,唯一见过的雪,落在那个我还没长到梅花树一半高的冬天。

虽然没有梅花高,但厚实的棉服把我裹得比樟树还粗,跑起来像个掉在地上的粉圆,稍有不慎就会和薄雪滚在一起。相比之下,门外穿着长衫的爷爷显然看起来更加挺立——正如他手中的长凳。

“慢着点儿,不着急。”爷爷清癯的身影立在门外,声音踩着薄雪传进屋里。我急匆匆翻过门槛,抱着红色的春联纸和被磨得看不出图样的小铁盒,跟在爷爷身后去到村道的十字路口。落在纸边的细雪在我的呼吸里化开,逐渐变得滚烫。

爷爷的半生都和笔墨纸砚呆在一起,自打五十年前他开始在村里的小学教书,年二七去村口摆摊写春联,就成为了爷爷的传统,更是整个小村庄的传统。

红纸铺开,镇纸一压,浓墨饱满,提手落笔,一气呵成。在我的眼里,这是不亚于孙悟空七十二变的存在。搁笔后,爷爷俯身把我抱了起来,梅花先趁小寒开,落得他衣襟上也有梅花的幽香。居高临下端详着这一幅春联,我用力地拍手:“写得好!”

“写得好啊,方老。”拎着麻布口袋的大叔在长凳前停下,笑出一口黄牙,“还是老样子,写一幅要家里过的好的那种联吧。”

“行。”爷爷点了点头,把我放下后拿起笔。春联的内容仿佛存在那一杆毛笔里,他只需要捏紧,文字就能从笔杆子里顺着墨流淌到纸上。我不认识字,只觉得和画画没有什么分别,都是一样的好看。

人群慢慢的聚拢,带着花头巾的笑眯眯的大妈,怯生生的麻花辫小姐姐,大咧咧的高个大叔……还有墙边的一支梅花,被霜雪压住了枝桠,却拦不住它好奇的心思。

当梅花抬起了被压酸的脖颈,阳光的最后一缕温暖也从树尖落进了山坳。

我合上半满的铁盒,紧紧地搂在胸前,勉强伸出一只富余的手指钩住爬满时间的手掌,走在氲着梅香的小路上回家。

“爷爷,咱能开个窗吗,就在那,开个圆的。”我在门槛前伸着手臂指向阁楼书房的尖顶,孩子的异想天开总是波澜起伏。

“不行。但你要是决定掀了房顶,爷爷就给你开个方窗。”爷爷笑着把我拎进屋里,暗黄色的天色和门前暗黄色的樟树是视野里最后的风景,一辆自行车吱吱呀呀地路过,在雪上压出梦境的终止符。

清明的雨刚下过,汽车开在新铺的水泥路上,压过路上的一颗石头砸进水坑里。我睁开眼侧头看路旁的蒲草摇晃,一时不知道是近乡情怯,还是近人情怯。

村庄近在咫尺,像山峦,峰壑皆有,陌生极了。车速逐渐变缓,而那宅院在眼前,灯光明亮。

月亮不圆。梅不及肩。

我踩着落灰爬到了阁楼上,一扇小小的方窗散发着微弱的光,洒在小小的书柜上。我数着架子上的书脊,一本灰红的春联集锦被包得严实,轻轻翻页,纸缝里掉出来两朵红梅,还带着湿气,花瓣边晕着水痕,嫩黄的花蕊压扁了,却仍是好看的。

我坐在窗前的小凳上,望见窗缘是那支好奇的梅花。

当我抱着书重新站在虚掩的门边,透过门缝,在冰冷的月光下晕出一抹昏黄的暖色,逐渐拼成人影——他把院里的笔墨纸砚搬到屋檐下避雪,灰白利落的头发上沾满了雪粒子,一个人像一整个冬天。

我用掌心接了一捧雨,递到眼前轻轻地闻了一下。

是他衣襟上的梅花香。

[通讯员:翁垟杭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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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亮不圆。梅不及肩。